表妹万福

第101章

“大人所有不知,卑职当年曾在董将军麾下做过游击,后董将军获罪,不知所踪,卑职几经辗转,到了泉州,此次和那金面龙王终于碰头,虽远远只一个照面,见此人果真如传言那样,脸覆面具,但卑职却总觉哪里见过,且观他旗令帜号,亦似曾相识,故有此大胆推测。倘若这龙王真是当年的董将军,本就是个汉子,蒙冤在先,加上此次立功,若他投向朝廷,当今万岁想也会纳用。”

裴右安注视着李总兵:“这事你可曾告过旁人?”

“此事全系卑职猜测,未必是真,故未敢告知旁人,因知大人乃天子近臣,才斗胆相告,请大人斟酌决定。”

裴右安沉吟了片刻,点头道:“你为人忠良,行事谨慎,本官会替你在皇上面前加以举荐。此事本官会多加留意,你这里,不可再向旁人透漏。”

李总兵得如此嘉褒,喜出望外,又感激万分,再次扑地叩谢,起身后,遵命退出。

……

嘉芙和母亲哥哥一道回家,先去看了祖母,过后检点财物,报上来说,烧了仓库,损了一条满载货物的大船,损失惨重,且经此一事,朝廷必定很快就会再次下令海禁,一旦实行,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通船,像甄家这样以船队走海的商户,必元气大伤,如被断命脉。

但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了,所幸船上绝大多数人都平安归来。当晚,甄家在堂前设饭,安抚那些受惊的随船之人,给伤者和不幸死者的家属发放抚恤,内宅之中,也单独设了家宴,裴右安推了高大人的宴请,回到甄家用饭,当晚,孟氏替女儿女婿收拾好屋子,两人住下,次日,裴右安便出去了,在高大人和李总兵的随同之下,察看海防,增减防兵,督促各地联合调兵,围剿粤地盗首,忙忙碌碌,早出晚归,终于这日,传来了消息,说已为患粤闽多年的盗首被捉,斩首枭示,泉州民众闻讯,无不奔走相告,到裴右安回城那日,满城欢庆,民众争相出街,争睹传闻中的裴相风采,又有大小官员和本地绅士,依次排设庆贺筵席,送来的请帖,几将甄家帖盒装满。

当天晚上,裴右安陪着嘉芙,从祖母胡氏房中探病出来,回了两人屋里,他换了身衣裳,说自己还有一事,今夜可能回不来了,让她不必再等自己,早些歇了。

嘉芙死死抱着他胳膊不放,撅嘴道:“什么事这么放不开,非得连夜出门,还一去一夜?莫不是那些人又铺排花宴,请来什么彤云十艳,叫你灯下赏美,赏鉴品评?”

那些宴请,被裴右安以服丧为由,一概推拒了,嘉芙自然知道,只是见他来了之后,今日好容易才得了空闲,晚上便又要出去了。和他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,她感觉的到,他今夜似乎怀了点心事,和先前忙的那些事情不同,听口气,还要出去一夜,又心疼,又有些不快,知他一向疼宠自己,怎么闹他也不会真的生气,索性就和他发了个小脾气。

裴右安笑了,捏了捏她撅的像朵牵牛花的小嘴,随即抱住了人,低声安慰,哄了片刻,嘉芙终于松开了他的胳膊,却改而抱住腰身,仰脸望他,郑重地道:“大表哥,我知道你应当有事,我也知我没用,不能助力于你。但是我想叫你知道,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就算我帮不上忙,我也希望你不要什么都瞒着我。我真的不是小孩子,我是你的妻。”

裴右安俯视她,两人四目相望了片刻,他柔声道:“我明日就回,你早些睡吧。”

嘉芙压下心中的失望,慢慢松开胳膊,微笑道:“我知道了,那你自己小心,我等你回来。”

裴右安抬手托住她脑袋,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前额,转身出去。

他的肩上,到底还有多少的重担?而在他的心里,到底又还独自负了多少的秘密?

嘉芙目送他的背影出门,心中慢慢地涌出一丝沮丧,又猜测他今夜到底何事,竟不能和自己说,坐在那里发呆之时,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近,抬眼,见裴右安竟又回来了。

“走吧,我带你同去。”

裴右安朝她微微一笑,道。

☆、第73章

嘉芙换了男子衣裳, 束发于顶,收拾完了,跑出来停在他的面前, 转了一圈:“大表哥,这样可好?”

裴右安正靠在梳妆几前,招手示意她来, 转身, 从钗匣里取了支自己的男子发簪,替她插入髻中, 端详了下,一笑,昏淡月影之下,她便成了他随身的一个小侍。

门外停了辆马车, 杨云青衣小帽,驱马等待。裴右安未带别的随从, 轻提嘉芙上了马车, 自己跟着坐入, 出了南城门, 行至海边卫所近旁的一处刺桐林畔,李总兵领了手下几名参将,正骑马等在那里。

文官出行, 喜坐车轿,既显身份,也更舒适, 裴右安虽也带兵行军,前些时日,将为患粤闽多年的通海大盗也绳之以法,但在李总兵的眼中,金殿传胪,少年卿相,他依然是文官典范,故见他坐车而至,丝毫无讶,见他到了,忙上前迎接。

裴右安下车,改骑马,被一行人簇拥着离去,留杨云抱着马鞭,靠坐车前,恍若昏昏欲睡,等着主人归来。

月华青白,水幕般洒落于刺桐林上,树影筛出斑驳月影,将马车笼罩其间。

方才在路上,裴右安对嘉芙说,今晚他要和李总兵等人先夜巡海防,叫她留在车里等他。

嘉芙便坐在树影昏暗的车里,侧耳听着不远之外的阵阵涛声,静静等待。

月影渐渐升高,亥时中刻,嘉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马蹄之声,裴右安回来了。

李总兵家室不在泉州,今夜留于卫所,连夜草拟海防要疏,要亲送裴右安返城,裴右安辞,叫他留步。

李总兵和他处了这半个月,知这位年轻的大人,虽身居高位,权略谋断,却厉行督察,事必躬亲,又俭朴勤敏,并不喜官场上通行无阻的那套繁文缛节,故不敢强送,领人远远停于原地,目送他登上马车,马车出了刺桐林,朝着城门方向而去,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,这才叫人各自散去,自己匆匆入了卫所。

嘉芙一只小手,被身畔男子牵着,屏住呼吸,立于参天挺拔的刺桐丛后。两人身影被茂盛树冠投下的阴影遮挡。待马车离去,总兵一众人也渐渐散去,她仰脸看向他。

他稍低头,树影在他头顶投下了魅暗的夜影。

“我去见个故人。”

他紧了紧握住她的手,低低地道了一声,随即带她,转过身了。

嘉芙心跳倏然加快,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,压住那种仿佛就要随他踏上历险之途的激动紧张之感,抬脚跟了上去。

她被他牵着,无声地穿过这片刺桐林,踏入一片被月光照的雪白的乱石海滩,最后转到了一处荒僻的海坳之中。

礁岩之畔,停了一条渔舢,船体随了轻缓拍岸的水波,慢慢荡漾。

裴右安抱起了嘉芙,蹚过海水没及大腿的浅滩,来到了那条舢板之旁,将嘉芙放坐了进去,自己也上了船。

他以桨抵礁,推舢板出坳之后,坐到船尾,操起双桨,划桨而出。

这辰刻,海潮正慢慢退去,带着海面一叶扁舟,分波拂浪,朝前而去。

今夜浪平无风,银月倒映在的远处的漆黑海面之上,月光点点跳跃,船行其上,宛若漂于一块坠了粼粼星辰的墨曜宝石之上。

嘉芙坐在船首,和裴右安相对,时而看他不疾不徐泛桨带舟,相视一笑;时而弯腰探身出去,伸手入海,任清凉海水从指间流淌而过;又或迎着海风,极目远眺,但见星夜入水,满船清梦,忍不住便忽发奇想,想不管这月光下的同舟男子,他将要把自己带往何方,只愿此时此刻,蓬莱不老,伴君共济。

舢板顺流出海,渐渐靠近一个落潮出水,涨潮隐没的小礁岩岛,船首轻轻触岸,裴右安下船,固住缆绳,带嘉芙上了湿漉漉的石岸,站定,环顾一圈,随即取了只鸣笛,吹出一声海鸟仿音,远处一块礁石之后,便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。

那人奔到近前,嘉芙望着,月光之下,见是个身材高大满面胡须的中年男子,唤了声“长公子”,朝着裴右安便要下跪。

裴右安一个箭步,将他一把托起。

中年男子显得有些激动:“长公子,许久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了,末将前日得知消息,实在迫不及待,好容易等到今夜,乃是照了长公子的吩咐,悄悄独自来此。长公子放心,就连小公子,末将也没让他知晓……”

他看向立于裴右安身后的嘉芙,顿了一顿,目露惑色,转向裴右安:“长公子,这位是……”

裴右安望向嘉芙,眸底柔色:“她便是泉州甄家的那个女孩儿,如今是我内人,我和她成婚,也一年有余了。董叔你不是外人,这回又救了她的哥哥,故我带她同来,好叫她亲自向董叔你道声谢。”

中年男子方才便留意了下随裴右安同来的小侍,月影之下,见这小侍面颜若玉,男生女貌,心中有些奇怪,不解裴右安为何带如此一人同行,完全没想到她的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