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魂

第296章

“只要?我赢了,他?们就是有?无数张嘴,也不敢轻易指摘你。”

少年张扬恣肆,仰头饮尽一碗烈酒,随即站起?身来。

“将军这是去哪儿?”

潘有?芳望着?他?的背影。

少年没有?回头,清冽的嗓音隐含一分笑意,“悬星身上太脏了,我去给它洗个澡。”

寒风呼号,树影婆娑。

院中巡夜的护院步履整齐,来来回回,滴答,滴答的声?音令潘有?芳回神?,他?看见?面前的这个人,殷红的血浸湿了他?原本洁白的衣襟,竹青的袖口濡湿,血珠滴落下?来,就在他?的面前,化为诡秘的莹尘,点滴飞浮。

内知就在门外,影子落在门窗上,潘有?芳发现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?发觉正堂里的灯影灭了,甚至没有?人听见?他?摔碎茶碗的声?音。

丁进从椅子上滑下?来,身体?瘫软。

“牧神?山一战,我试想?过很多人,”徐鹤雪泛冷的目光落在他?的脸上,十六年过去,这个人已经老了,“却唯独没有?怀疑过你。”

“潘有?芳,我信过你。”

未经十六年的岁月消磨,他?死在那一年,如今这副容貌也与当年如出一辙,潘有?芳胸膛剧烈起?伏,他?嘴唇颤动,却发现自己竟没有?办法在这个人面前反驳一个字。

“将军……”

潘有?芳喃喃,他?一边往后躲,一边说,“是吴岱!是他?轻信日黎亲王,是他?给我设下?圈套……”

阴寒之意陡然临近,潘有?芳的声?音在被那只骨节苍白的手攥住衣领的刹那戛然而止,他?根本不敢对上那样一双眼睛,却觉得?自己的身体?无法自控,飞浮的莹尘便是束缚他?的绳索,恐惧挤压着?他?的心脏,他?几乎连呼吸也不能。

“给谭广闻的假军令,难道不是你让杜琮送去的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潘有?芳喉咙发紧,附着?在他?身上的莹尘变得?棱角尖锐,浸透衣料,狠狠地破他?的血肉,这种尖锐而灼烧的疼痛,令潘有?芳浑身颤抖得?更加厉害,“可是那都是吴岱逼我的!是他?用我亲族的性命为要?挟,我以为,我以为时间?上来得?及,所以……”

“你亲族的命是命,”

徐鹤雪的手扣住他?的脖颈,指骨用力,收紧,“我三万靖安军将士的命,就不是命,是吗?”

因jsg为动用术法,衣袍底下?不知多少伤口皲裂,原本干净崭新的衣袍又染上斑斑血迹,他?俯下?身,“那么多人,因为你而背负叛国重罪,他?们死在牧神?山,无人收殓,无人在乎,这一切,都是拜你所赐。”

“你怎么敢?”

怨戾之气几乎充盈徐鹤雪的胸腔,他?周身的莹尘像发了疯似的钻入潘有?芳的血肉,折磨得?他?惨声?连连。

“他?们之中,有?人救过你的命,有?人与你喝过酒,真心诚意的,叫过你一声?‘潘大人’,我却问你,原来在你心中,为我大齐护佑国土的这些将士,都是不足为重的蝼蚁吗?”

他?松开潘有?芳的脖颈,站直身体?,冷眼看着?他?在地上蜷缩,咳嗽,挣扎,看他?被莹尘折磨得?翻来覆去。

“如果不是吴岱害我!”

潘有?芳浑身剧痛,他?颤抖着?声?音,“如果不是他?!我不会走到这一步!我不想?害您,我也不想?害靖安军!我真的不想?……”

不知是疼的,还是这桩血淋淋的往事?压得?他?喘不过气,他?眼睑湿润,“将军……我真的不想?。”

走上这条不归路十六载,潘有?芳杀了窦英章,弃掉杜琮,他?走的每一步路,都如履薄冰。

他?不信这世上没有?不透风的墙,因为他?已经付出了代价,哪怕是忍着?怨恨与恶心,与吴岱和平共处,哪怕是成为南康王父子的走狗,无论是谁,张敬或是孟云献,又或者是如董耀一般的那些年轻的,天真的人,只要?当今君父在,他?们就只能闭嘴。

可是,

潘有?芳无论如何都没有?料想?过,有?朝一日,他?会遇见?亡魂复归。

他?亲手灌过哑药的将军,此?刻就站在他?的面前。

十六年来积攒的城府,心计根本不堪一击,潘有?芳只觉得?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,“即便是在边关,我与将军,也还是谁都逃不过朝堂里的争斗。”

他?的恐惧,他?对于这位玉节将军的愧疚,剜心刺骨。

“如果可以,我更想?与将军共事?,而不是放着?好好的人不做,去做别人的狗……”潘有?芳满眼都是泪,“可是将军,一步错,我往后的每一步就都错了。”

他?忽然挣扎着?起?身,妄图抓住徐鹤雪的衣摆,然而他?的身影更淡薄,潘有?芳的手伸出,什么也握不到。

窦英章从牧神?山的尸山血海里,带回了这位将军。

是他?,亲自让人将他?送到雍州去的。

他?知道,玉节将军活不成了,朝廷会判他?的死罪,会让他?在雍州伏法。

新任的雍州知州蒋先明,是他?与吴岱等人亲手,将他?推上那个位置的,为的,就是让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刚直忠臣,代替他?们这些人,来做这件事?。

可他?万万没有?想?到,雍州的民意汹涌,竟让蒋先明从民意,将斩刑改为凌迟。

“这么多年,我一直不敢去雍州。”

潘有?芳声?线哽咽,“我怕看见?那座刑台,我怕上面还留有?您的血迹,我怕您的魂魄永远在那里……”

他?忽然像发了疯似的,脑袋一下?又一下?地往地上猛磕,磕得?满额是血,他?又仰起?头来,“如果没有?吴岱,我还能好好地做一个清白的人,做一个清白的官,如果我没有?走错路,我也不会因为一念之差,而让您……”

“我也不明白我怎么就走到了今日。”

他?摇头,“将军,世事?无常啊。”

徐鹤雪忽而抬手,莹尘裹附着?潘有?芳,将他?整个人悬空,莹尘刺入他?的皮肉却不见?血,钻心的疼痛折磨得?他?神?思恍惚。

“这世上难道只有?一个吴岱吗?”

徐鹤雪冷声?道,“潘有?芳,我竟不知,你这身骨头原来这样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