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
于是周晗之回了内室修书一封与薛承贵,冯绥芸则在外间设宴,款待远道而来的江澄可。姐妹二人又复说起往日之事,嬉笑在一处,仍是和在闺中一般,各自不再提起军务与公干。姐妹同乐一日,冯绥芸又留她同住,第二日江澄可方才兴尽而归。
萧安澈心悬了两日,见江澄可平安归来,才松了一口气,更喜的是,江澄可也将薛承贵的回信带到,同意七日后在平舆与萧安澈会谈,请他暂且按兵等待。
这七日之间,萧安澈果然信守承诺,并未再出兵攻城。到了第七日,萧安澈亲赴平舆。
萧安澈知道薛承贵为人,早修书请梁晔华送来扬州歌伎舞女十数人,献与薛承贵,并许诺只需其归顺梁晔华,则仍可享豫州刺史之位,保他一世荣华。
薛承贵见了这些精挑细选的江南美人,各个肤白如脂,馥香馨甜,腰肢纤细,美目含春,又姹紫嫣红各具特色,哪还管得了其他,正要投诚。却见冯绥芸直直站起,手握在佩剑之上,欲随时拔出,字字铿锵道:“将军未攻下豫州一城一池,若要豫州归顺,怎可如此轻易?”
萧安澈眸底透出点点精光,似要渗出一丝黠意,含着笑等她开价。
冯绥芸正色凛然,盯着萧安澈,一字一顿,“条件有三。其一,不可动豫州百姓,不可杀戮百姓,不可增加税收与徭役;其二,豫州现任官吏不得罢免,新官任命也皆需薛大人同意;其三,豫州军仍需由豫州本地将领亲率,不与其他军队合并编制。”
这三个条件,几乎是在宣告豫州不过是名义上的归顺,其中官民仍是自治,纵使是军队,也仍在豫州自己手里,稍有不顺,则仍有兵力在,大可以举兵反抗。
可豫州确实未被攻下任何一寸土地,冯绥芸提出这些条件,倒也是大有底气。
萧安澈笑吟吟听她说完,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,他也早和梁晔华谋划过,于是狡黠一笑,“冯将军所说这些不是什么难事,我都可以应允。但我也有一个条件。”他笑意愈浓,星眸眯做一弯,薄唇高高扬起,“我要豫州冯绥芸、周晗之二人入我主帐下,为我主效力。”
冯绥芸狠狠看向萧安澈,那眼神仿佛能迸射出火花。自己和周晗之瞒天过海了三年的身份被他这样轻易地揭穿,并且他这话简直就是在以此要挟自己,冯绥芸恨不能当场再和他大战一场。
但萧安澈仍是眸光清清,云淡风轻模样,这更使得冯绥芸火冒三丈。
薛承贵却听得满头雾水,那满是油光的前额皱起眉头,仿佛一块油腻腻的大核桃,“冯绥芸?周晗之?萧将军说得是何人啊?”
冯绥芸目眦欲裂,怒瞪了萧安澈一眼,撩袍跪在薛承贵面前,“下官有罪,下官向大人隐瞒了身份。”
32 君臣
冯绥芸说着,缓缓解下头上纶巾,墨色的发丝散落,她把头叩得更低了些,“我本是肃宁侯冯家的女儿,乳名绥芸。”
话音未落,一个素白的身影从帷幕后走出,此时此刻,他又怎么能让冯绥芸一个人承担?周晗之撤下头上面纱,跪在冯绥芸身边,“草民周晗之拜见薛大人。草民二人绝非刻意欺瞒大人,只因草民有罪在身,只得求冯姑娘替草民隐瞒身份。”
薛承贵见他脸上疤痕可怖,不由得把身子向后一仰,面露惧色,好在他身边幕僚低声在他耳边给他讲明周晗之的身份,京城官宦世家周家长子,当朝探花郎,曾刺杀摄政王未遂,后逃离京城。
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把薛承贵听得目瞪口呆又胆战心惊。他那双深陷在肉脸上的眼睛瞪得滚圆,瞠目结舌了半晌方才指着两人怒道:“好啊,你们一个女儿身,一个身有重罪,竟把本官骗得团团转!”
周晗之把头深深伏在地上,白若皎月的衣裙迤逦一地,动情道:“大人恕罪。当年淮阳城里初相见,我们对大人一见倾慕,后来见大人遇险,有幸救下大人,更得大人知遇之恩,草民没齿难忘。一直不敢和大人吐露实情也只是怕无法再为大人分忧效力啊!”
薛承贵听他这样讲,也不禁回想起了往事,冯绥芸一袭红袍,一柄银剑,将自己从猛兽爪中救下,确实是大功一件。纵使他是酒色之徒,念及救命恩情,也不得不将心软了几分。
冯绥芸见薛承贵神色微变,知道周晗之这招管用,便将头沉沉扣下,“民女一心仰慕大人,才出此下策,如今惹大人不快,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做主。民女得遇大人已是三生有幸,绝无怨言。”
薛承贵见冯绥芸花容凌乱,杏眼含泪,又想起这些年的主从情分,确实心有不忍。他虽然平庸好色,可到底仍有几分仁义在,长嗟一声,无奈道:“也罢。卿虽有罪,念及旧恩,暂且饶恕吧。本官也只当汝南太守冯晗暴毙而亡,你二人从此便就去罢。”
周晗之已然料到会是如此,俯身再拜,口中只道:“谢大人。”
冯绥芸心中微寒,不料自己在豫州累累功勋,薛承贵却毫不在意,便将自己拱手让与旁人。一股落寞感涌上心头,却也只得跟着拜别。
萧安澈志得意满,与薛承贵交割了城池,便引冯绥芸和周晗之回到营帐。
这一切太过突然,冯绥芸满头长发尚未束起,脸上充斥着对萧安澈的愤恨。周晗之一身白裙也未换去,眼中满是戒备。
行至帐前,却见一华袍男子小跑着出来相迎,拱手作揖道:“久仰冯将军与周先生大名,梁某有失远迎。”
原来此人正是梁晔华,与萧安澈几番书信商讨,知有能臣高士在此,不由得求贤若渴,快马便从金陵赶了来。
周晗之微微诧然,只觉梁晔华相貌出众不说,更是十分亲切,冯绥芸却别过头去不为所动。
梁晔华也正瞧着他二人。周晗之脸上的疤痕固然丑陋,可站在那里,便是傲骨脱尘,仙姿出众。冯绥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魁梧,她高挑而漂亮,可再细看去,娇俏的脸庞上藏不住眉眼间的锋芒。
梁晔华大悦,一挥手,左右小厮奉上衣袍冠冕,请二人在屏风后换过。
少倾,二人各自从屏风后走出。只见周、冯二人皆是绯色官服。
周晗之那长裰绣着祥云白鹤纹样,腰佩银带钑花,下坠用五色缎带织成盘雕花锦绶,一改往日郁郁模样,衬得他风姿雅悦,举止翩翩。
冯绥芸那武袍上是斑纹金豹并团锦芍药式样,中缀五彩美玉,灿若明霞,腰间仍配着画影宝剑,玉树临风,英姿勃发。
冯绥芸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锦衣,甚是惊异,“梁大人这是何意?”
梁晔华见冯绥芸果然铁骨铮铮,点头微笑,“冯将军武艺卓绝,特封汝为平兴将军如何?”
“可我……”冯绥芸闻言呆愣住,自己先前只能谎称为男子领兵,如今女儿身被识破,怎么反倒可以被封为将军?
她心中的疑问还没问出,梁晔华忙不迭又道:“冯将军把豫州军训练得很好,日后便还让豫州军跟随你吧,也算是兑现了你说的豫州军仍由豫州将领亲率的条件。”
那豫州军大多是冯绥芸亲自招募而来,这一年来又是由她亲自操练,都是自家兄弟一般,如今又能带在自己身边,更是意外之喜。又想到这梁晔华确有雄才伟志,却不顾自己身份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,颇为感动,于是抱拳拜道:“主公洪恩,末将愿受主公驱驰,以辅大业。”
梁晔华忙将她扶起,“将军之勇不亚于子清,能得将军助力是我梁某的福分啊!”
正说话间,萧安澈已去引了江澄可出来相见,江澄可一见冯绥芸这般打扮,忙不迭跑过来拉住她的手,上看看下看看,见她神采奕奕,英姿焕焕,自是满心欢喜。
冯绥芸却低头谦逊道:“我不过是雕虫小技,哪里比得上萧将军武艺高强。若非将军手下留情,我那日被挑落头盔之时哪还能全身而退。”
萧安澈却摇头轻笑,“自古马上作战,武器当长且重,方好远击敌人。当日与冯将军交手,冯将军用的是剑,我用的却是戟,冯将军尚能屡次近身,若将军也用长兵器,我恐怕也不是将军的对手。”
冯绥芸手握着腰间剑柄,固执道:“刀枪剑戟我虽都浅练过,到底还是剑用得顺手,况且,”她低头看向腰间画影,眼中满是眷恋,“这是先祖留下来的宝剑,我想一直用它拼杀。”
萧安澈岂能不认得那柄声名远扬的剑,“肃宁侯定国的宝剑,自然是好,你拿它做随身佩剑岂不更显贴心?”说着取过自己立在帐外的长戟,抛给冯绥芸,“只是马上的武器,还是要再威猛些的才好!”
冯绥芸单手接过长戟,见众人退开几步,方才比划起来,顺势在腰间反手绕了一周,又猛地扬起,重重砍下,斜眼浅笑,“猛则猛矣,只是有些笨重,不比往日轻巧。”
萧安澈收了长戟,又取了一把棹刀来,冯绥芸拿在手上掂了掂,向下一刺,寒芒四起,冷似冰霜,但仍比剑坠手,终究不合心意。
萧安澈又一思量,又取来一杆一丈长枪抛与冯绥芸,冯绥芸仍稳稳接过,转身轻旋,那枪头白光如梨花摇摆,又反身回刺,灵巧如柳叶穿眉,骤而一跃,猛扎下去,力倾万钧,动若雷霆。不觉笑上眉梢,“这枪倒是趁手。”
萧安澈也抚掌笑道:“冯将军果然女中豪杰,日后定大有作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