笼中燕 作者:白糖三两

第4章

观音山脚下是一大片平原,因为多种着庄稼,她通常要将牛赶到半山坡去,中途也顺带采些野菜。

如苏燕所说,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,草地绿葱葱一片,中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,白的黄的散落其中,蝴蝶在野地纷飞起伏。

苏燕提着篮子摘野菜,耐心地教莫淮辨认,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敷衍。

春日里的阳光并不晒人,相反这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。莫淮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几乎足不出户,如今反而有些不适应。他看向一旁的苏燕,她正大喇喇地躺在草地里,抬起手遮住刺目的光,一头墨发被随意地编成了辫子斜在肩侧。

“我就说此处风景独好,比在屋子里闷着要好多了。”她指着那片开得正盛的桃花,语气有些细微的得意。“这桃树是我阿娘栽的,结的桃子可甜了,往后摘给你尝尝。”

莫淮此刻正在为一些事忧心,苏燕看出来了,便问:“你是不是在担心回去以后的事?”

他本不想和她聊起这些事,然而此刻他的确忧心忡忡,秦王已经派人到清水郡了,他还有数不尽的事要处理,后面也不知还有多少麻烦等着他。而这些事苏燕一个村妇又能懂什么,即便是与她说了,她也听不明白。

“叔父在家中颇有威望,我尚且年轻,此番遭了他的毒手,回去以后也不知是否能服众,重新夺回家产。”他想了想,还是换了一个说法告诉她。

苏燕白嫩的脸颊被太阳晒热了,有些微微的泛红,她撑着身子靠近他,笑得有几分傻气。“你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输,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气度不凡,日后必定是人上人,绝对不会倒在这个槛上的。”

他听到这种评价,有些意外地半眯着眸子,难得露出点真诚的笑意。

“是吗,那便托你吉言了。”

山村里一年四季能吃的菜并不多,野菜也被人采摘得所剩无几,苏燕收获不大,便提着篮子摘了一篮辛夷花,说要回去做辛夷花饼给他尝尝。

经过那繁茂花树时,她仰起头,乌黑的发辫就随着动作晃荡,仅有一根洗到发白的桃粉发带系着。莫淮眼眸微沉,伸手摘下一朵辛夷花,温柔细致地替她别在了发间。

她愣了一下,随即就弯起眉眼,毫不扭捏地问他:“好看吗?”

“好看。”他说。

不多时,两人并排往回走,眼看已经快到了,忽听一声呦呵声,苏燕朝一边看去,马六正嬉笑着看他们。

“这样品貌的男人,难怪要藏着掖着。”他不怀好意地讥笑过后,眼神顿时凶恶起来,冲着莫淮喊道:“嘿,你还不知道吧,这小娘子可不是什么干净玩意儿,跟她娘一样从娼窝子里出来的,从小就知道勾引男人,她娘被人睡遍了,她也好不到哪儿……”

话未说完,苏燕已经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猛地砸过去,他闪身躲避不慎掉进了水田中,滚得一身脏污泥水,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又要讥讽苏燕,她却已经拉着莫淮走远了。

换做往日,这些话她都是听惯了的,任马六如何满口污言秽语她都不理会。唯独这次不同,她心底难受得紧,恨不得立刻用泥巴塞住马六的嘴。即便闷不吭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,她也压不住委屈和羞愤,气得眼眶都开始泛红,泪花也聚了起来。

马六胡说八道,苏燕其实已经不在意了,可她在意莫淮。如今让他听到了这些,她满心都是难堪。

遇到马六之前,苏燕还高高兴兴,一路看花看云,连步子都轻快。此刻低着头走得很慢,背影都显得低落。

“燕娘?”他轻轻拽了下苏燕的袖子。

苏燕脚步慢了些,瓮声瓮气地问他:“怎么了?”

莫淮听到她的语气,便扳过她的肩,正巧对上她水润的眸子。

“燕娘?”

他略显愕然地看着苏燕,她便更觉得羞愤了,忙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眼泪。

紧接着就听她又委屈又忐忑地说:“你不要听他胡诌,我不是……”

他这才知道,平日里能劈柴能宰羊,挑起水都能走得飞快的苏燕,也能为了旁人几句诋毁哭红鼻子。

莫淮其实并未将马六放在眼里,这种市井无赖,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只可以轻易踩死的蝼蚁,至于他说的那几句难听话,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应。虽说乡音浓重,他也能听懂个大概,无非是折辱人的。且不说他与苏燕相处这么久,早已知道她的品性,就算她当真如此不堪,他也不过利用一场,何必在意。

苏燕低着头,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。她想反驳自己并非如此,可她母亲当初为了养活她,也的确做过最下等的流莺。她没有十足的底气来证明自己干净磊落,也不想为了讨得莫淮认可,而去和辛苦拉扯她长大的母亲撇去关系。

在她心底紧揪成一团的时候,突然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,替她将眼泪细致地揩去。

“不必和我解释什么,我自然不会相信旁人对你的诋毁。”

他嗓音柔和,就像这山间拂过的清风。

苏燕发上的辛夷花被风吹得微微颤动,好似连着她的心也跟着晃了晃。

第3章

云塘镇的官兵四处搜查,闹得人心惶惶。苏燕去镇上替莫淮送完信,顺带去告示栏看了一眼,上次莫淮托她贴上去的纸已经让人揭走了。

得知这个消息,莫淮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了不少,闲暇时便教她读书识字。

苏燕是在穷乡僻壤中长大的,平日里都在为吃穿操心,读书识字在她心底是万万不敢想,只是心底会没由来地敬重那些读书人。她以为自己见过最有才识的人就是周胥,却不曾想能让她遇见莫淮,即便她大字不识,也觉得他写出来的字好看极了。

苏燕会写自己的名字,还是周胥教给她的,只是写起来歪歪捏捏,笔画顺序也不对。才写了一半莫淮就忍不住皱眉,随后俯身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。

莫淮一只手撑着桌子,另一只手在教她写字,二人贴得极近,几乎是一个将她从后抱住的动作。然而他面色坦然,没有半分不自在,反倒是苏燕涨红着脸,大气不敢出。

他唇瓣一张一合间,吐露的气息就落在她颈侧,就像一根小刷子似的,挠得她心上微痒。

苏燕写完自己的名字,便说:“阿郎教我写你的名字吧。”

身后人显然僵了一下,似乎是想到了什么,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。

“好啊。”

一直到莫淮嫌无趣了,苏燕仍在握着笔苦练写字。纸上来来回回,都是“莫淮”两个字,从一开始扭曲到不忍看,最后写多了,也渐渐有了个模样。

苏燕拿着她认为自己写得最好的那张给莫淮看。“我会写你的名字了。”

他笑着点头,看着那两个字,眼中含了几分讥诮,评价道:“写的不错。”

苏燕为莫淮做衣裳剩了些余料,想起她之前去镇上,那些家世稍微体面的年轻郎君,似乎腰间都挂着一个香囊。她便去找隔壁的跛脚大夫请教,寻了些提神的草药,合着晒干的辛夷花一起,准备做个香囊送给莫淮。